王座陷落,兽行四野,注入硅胶的汉字,丰满,淫荡。小旗袍是虚晃的国名。
路在道上,道在路下。走投无路的河流,在一只胃布下的沼泽里自投落网。灵魂以云朵的形式出走,以雨水的形式回望。泥土长出的城,是一只手射出的一滩精液。
我是其间最活跃的一只,一生都在朝荒凉的深处游。
NO:2◎电记我是导体,我无法阻挡你对我的穿越。我痉挛,愉悦,长城垮塌。我的宇宙在一张汉字
铺成的木榻上燃烧。
由实而虚,由虚而实,块肌肉互相争宠,舌尖卷起超导的山河。
谁也救不了我,裸露的田园一脸卖相。王维的清泉,白白地流。
NO:3◎烽火记今夜,那些绝迹的兽突然高举烽火,推翻我的血肉。
他们食青草、幼兽和仁义道德,用变节的汉字,给满嘴的獠牙化妆,喜欢把光线掏空,注入黑暗,作为诱捕的陷阱。他们修筑城墙,互相攻伐,用文明撕咬。
今夜,我被吞噬的兽占领,兽在我的体内横行。
NO:4◎画像记我被无数的道路堵塞,习惯用汉语沉默,空洞的思想,在女人的身上裸露。
每一座城都是我凸起的肌肉,我收藏化石,向牙齿学习撕咬,用石头收藏血腥。鼎沸的人声,是我书写的寂寞与荒凉。
我用死去的尸体活着,你无路可逃,我爱你的手,是铺设的陷阱。
NO:5◎发芽记草木森严,黑夜堆满山岗。
一根骨头,折断的骨头,用一块墓地呼吸着荒原上稀薄的空气,使劲地发芽。抒情的动物和虫鸣四散而去。他幽暗,诡异,忽明忽灭。
四周的小路,是他在黑暗中延伸的根须。
NO:6◎臭名记如果找不到我,就去一张纸币上找。
这些年,我与自己为敌,不断地碾压自己。我碾去了山和水,碾去了所有的忧伤和疼痛。我被压进一张充血的纸币。现在,我正被追捧,被无数争抢的手,抚摸。热爱。
你可以在纸币中,挖出我的骨头,骨头上沾满的冷漠、毒素、阴谋、血腥。
让我,臭名远扬。
NO:7◎异物记一个人的身体,是不能容许一件异物,长期存在。
你定会遭到红外线,手术刀,麻佛散的围剿。你知道,岗哨,暗探,已经布满四周。你的任何举动都将被一根数据线收集。长廊寂寂,一双双冷漠,深邃的眼睛,在白色的口罩上面穿梭,急行。
你可能被随时清除,但即使骨折了,甚至被碾成粉末,你也会保留钙的本质。
NO:8◎灯盏记人都睡了。所有的门都关着。
一盏灯,头顶黑暗,被两面的墙,逼在狭窄的过道上。灯光忽明忽灭,每当黑暗就要缝上最后的口子。那微弱的光又突然撕开黑暗,倔强地亮着。
睡觉的人最忌灯光。他们讨厌过道上的灯。有人趴着身子把面部埋进黑暗,有人使劲扯上被子蒙住脸部,也有人爬起来愤怒地拉上门上的帘子。
一枚45瓦的灯,在一座大楼的过道里孤独地亮着。没有人再愿意看他一眼。
他昏暗的光,照着墙上紧闭的门,和门缝里传出的鼾声。
NO:9◎废纸记剥皮,去骨,抽筋,反复捶打,留下柔软的痛在水中定型。
以最轻的分量入世。失去表达,呼喊。你平躺,圣洁,心无杂念。横写。竖写。淡写。浓写。皆不由你。你全部的意义在于铺开身体,任人书写。最终,你是一张废纸,被时间的某个窗口抛出。
你与风相拥而泣。撞墙。撞树。在天空一阵癫狂之后,如同一片缩写的废墟,落入一丛山林。
你只得用时光,慢慢拔出那些力透纸背的痛,然后,渐渐消隐。
NO:10◎毁罪记谁都知道,我的身体就是我的罪证。每天下午五点,我会被一辆大巴准时带走。
我习惯让桌子下面的肉身,穿上衣服在桌面上行走,习惯在每一块肌肉装上卖笑的窗户。所有的摄像头都浮在物质的表面,高速路停在门口,阳光闭上眼睛,坐在山河上打盹。
每天从大巴车上下来,我都要死亡一次。我习惯用夜色,一刀一刀把自己割开,把胃里那些完好无损的,或者已经化妆成肌肉的罪证,掏出来焚烧。
我每天死亡后,又用一株菊把自己从墓地挖出来。
NO:11◎穷途记一把刀子牵着一头卸磨的驴,时间被反复挖掘。
季节在一间屋子里,任意转换,或者互相吞噬。山峰放着巨量,河流是你得意的K线图。你挖空头颅,用乳房思考,交谈。夜色透明,欢愉外露。处决的黄昏,无处横尸。太阳搂着一盏油灯,在一枚汉字中,哭泣。
你是王,我的宇宙无处藏身。
NO:12◎泪水记我是一块绝后的矿石。这些年,我一直用自己长出的牙齿啃食自己,用愉悦的肉体埋葬疼痛的尸骨。
我把两边的肋骨伸出去,让叼着烟斗的火车大摇大摆地走进来。整个山河都聚在一座交易大厅里。出卖的灵魂在街道、胡同、高速路、各种航道上一路飙升。午夜坚挺的乳房,催动着城市的爆涨。我总是担心,虚空巩固的身体会在哪一天突然坍塌。
拽住一屡清香,用一个地名,用地名中的楼宇记下它的配方。我习惯在午夜,翻出清香坪的田埂,坡地,麦浪,稻香,修复我磨损的牙齿,翻出一条河流缠在我滚烫的头颅上。
我总是看见一座山河的泪水朝我的眼里流。
NO:13◎逃亡记这些年,我一直被一对轮子追赶。
我在败走的影子里看到,他满嘴的工厂,啃食着我的村庄,牛羊。他在追赶我时,喜欢把天空一块一块撕下来,铺在脚下。我不断地抛出体内的青草和甘泉。我企图交出我的乳房,滞缓他的速度。
他一直追赶我,像污浊的河水,追赶着鱼,钢铁追赶枯竭的矿石,楼宇追赶狭窄的天空。他总能在我落下的泪中,探到我的信息,找准我的方位。
现在,我像一本翻完的日历,站在时光的断崖。
NO:14◎容器记你是容器,专门盛装伤口。你懂得排列,秩序,美学,懂得有容乃大。你教它们谦让,自律。
你盛装的伤口,标准,精致,善于繁衍,大多数来自板块与板块之间的裂缝,泥土失水后摊开的尸骨,灵魂出走后的沃土。你从不担心一个人的身体容纳伤口的极限。
天宇间一双翱翔的翅膀,是你在容器内开疆拓土的最好工具。
NO:15◎尖叫记一颗树,张开身体,用满身的叶子尖叫。
那些声音,在流血的天空下,慢慢地,由绿变黄。然后,顺着秋风落进我装满尘土的身体。
NO:16◎昏睡记昏昏欲睡,我听见了什么,似乎又什么也没听见。
我脚昏昏欲睡,手昏昏欲睡,眼昏昏欲睡。这个午后,冬天的午后,我捧一本书,睡在园子里菊枯萎的花蕊中。我昏昏欲睡,阳光昏昏欲睡。从我身体里流过的河流昏昏欲睡。
我读着的书落下来,盖在我的脸上昏昏欲睡。书里的汉字落下来,落进我的身体昏昏欲睡。
你随着汉字落下来,落进我的身体,盖着昏昏欲睡的河流,昏昏欲睡。
大海在远处,昏昏欲睡。
NO:17◎醉酒记时间微醉,酒在香樟树上攀爬,倒立的影子在天空行走。
风追着风,放出的河流追着另一条河流。客栈空空,楼梯独自上下。饮酒的人,在一双空着的鞋子里,不知所踪。
天地孤寂,长亭爱着短亭,道路爱着道路,落日爱着落日。吐出的啸声,穿着魏晋的袍子坐在香樟树下尖啸。
一片月光低低地飞。
NO:18◎卧病记我多想坐下来,吃吃药,吃些亲人围着一个炉子,为我煎熬的中药。
这些年,我一直病着,整个人,不断地被那些病,从身体里往外驱赶。我一直拽着我的骨头艰难地活着。女儿,妻子,父母,所有的亲人不相信我病着,医院的心电图、B超、x光透视不相信,手术刀也不相信。我不医院赶出来。
我知道,这世界,没有谁相信我病着,没有谁相信我的心是死的,肝是黑的,肺是烂的,骨头是软的,血是冷的。
我多想坐在一位老中医面前,让他轻巧的手指,扣着我的手腕,给我号脉。我想躺在老式的木榻上,上气不接下气地喝着,女儿端上来的药汤,看亲人在木榻前忙前忙后。
NO:19◎河水记他们,怀抱泥沙和石头,不断垫高河床。
他们一粒水踩在一粒水上,向上攀爬。目光盯着的,始终是堤坝,崖璧,甚至是不可逾越的峰峦。
他们渴望一眼蚁穴,一道裂缝。尽管他们无序,拥挤,互相践踏,在两岸留下一道道绿色的爪痕。他们从唐古拉山下来,流经青海、云南、四川,出三峡,收下湘江、汉江、赣江。队伍越来越大,河面越来越宽。
他们掏出泥沙和石头,在广袤的平原上澄静,深不可测。
NO:19◎春天记那么多的春,在一座山里寻找出口。他们手持节令,躲在草的根上,枝的芽里。
寒,抓住的土地,沉默,僵硬。雪,锁住的路口,冰冻的河流正占领着思想的高地。春呀!我是枯枝败叶,是腐烂的尸骨。你要把根须伸过来,用我强筋壮体。
不是每一座山河都有春天,春是一个季节对另一个季节的否定。
作者简介:刘成渝,男,汉族,四川仪陇人,现居四川攀枝花。已在《诗刊》、《解放军文艺》、《星星》、《诗歌月刊》、《绿风》、《诗林》、《诗潮》、《青海湖》、《青年作家》等刊物发表诗歌、小说、散文、报告文学数十万字,有诗作收录在国内外刊物和诗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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